虽然种过几年庄稼,却不能像真正的庄稼人一样,随口就说出一大串农谚。那些长长短短的农谚,就像作家脑袋里的长长短短的句子,没有农谚庄稼人就种不好庄稼,没有句子,作家就写不出文章。每个节气都有每个节气的农谚,什么节气该插秧了,什么节气该种豆子了,农谚说的很清楚,按着农谚播种,准没错。
说来惭愧,在乡村生活了近二十年,只记得白露时节的一句农谚:白露不低头,割倒喂老牛。农谚就是这么的直白、易懂、顺口,就是说,到了白露的时候,如果稻穗还没有扬好花、灌好浆,稻穗还不低下头,你再怎么施肥,稻穗再怎么使劲生长,都于事无补,等待它的只有越来越来浓的秋意了。到了下个节气,该成熟的就该成熟了,没成熟的也只能就此打住。就像军事训练的某一次跑步,如果你不小心掉队了,哪怕只是落后了一小步,随着一声"立定"的命令之后,你奋力抬起的脚只得放下,所有的人都得站在原地。立定了以后,你就没机会再赶上队伍了,只能低头等待受罚。
城里的生活似乎与节气无关,只不过是日复一日,昨天、今天、明天。但"白露"却因了那句农谚在我的生活中凸显出来。白露到了,心里就难免记挂着家乡的稻子,手心总是痒痒地要打电话回家和父亲聊聊稻子。有几次,我还鬼使神差地在白露这天回到乡下,亲眼看看稻子。
我跟在父亲的身后,一老一少,踏着清晨厚厚的露水,来到田埂上查看稻子。父亲是村子里的"赤脚医生",早些年为了三个孩子,还做做小生意,东奔西走了大半辈子,一直没有认真地打理过庄稼。直到六十岁后,他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,父亲才像一个旋转的陀螺慢慢地停了下来,过上了安静的生活。此时的父亲开始专注于庄稼,他认真地料理每一株秧苗,就像当年料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。父亲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些没有低头的稻穗,这儿有几株,那儿又有几株,父亲一边走一边指给我看。这满田的庄稼,对于父亲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,从最初插下去的幼嫩的秧苗,到它们慢慢分棵,然后抽穗,它们走的每一步,父亲也在跟着走,父亲走的比它们还累。所以,父亲知道它们的脚步,谁慢谁快,谁调皮谁乖巧。对于落后的稻穗,父亲并没有责备,仍然满脸的慈祥。父亲相信命运,稻穗也有各自的命运也有各自被主宰的神,就连它自己都得服从命运,何况是旁观的庄稼人呢?
秧苗的一生,从青到黄,到了白露这一站也该松松气了,成败得失此刻已见分晓,就静静地等待着收割了。白露就是一道坎,所有的曾经的秧苗和现在的稻穗,都得停一停,心平气和地接受命运的最后一次检阅。
我们在巡视着庄稼,命运也同样在巡视着我们。命运的神总是远远看着我们,却从不和我们说话。我想,父亲就这样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白发苍苍,走到了"白露"的年龄。"白露"年龄的父亲此刻会是怎样的心境,我无从知晓,但是满田微黄的稻穗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稻香味,都在告诉我,今年准是个丰收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