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娘是家乡对姨妈的一种地方称呼,她活在纷杂世间,也活在另外一种安静里。姨娘(大双)有个孪生妹子,称为小双,在19岁时不慎落水身亡。外婆家是靠近长江大渡口附近的晏塘小乡,以前水患年年不断,小双的死对于外婆与我家都是很大的打击,未上大学以前,每逢清明节,母亲都叮嘱我们专门画个圈烧点纸钱,以表对小姨的怀恋。 大姨是个耳聋,不是天生的,七岁的时候不慎跌落水中,救起来已经没有呼吸,以为命绝,外婆将其一夜露天放置,天晓时分,阳气复得,奇迹般活过来,终因耳道水浸受损,再无法听见面前的喊声了。长江的水养育了外婆一家,也让外婆背负一辈子水祸的痛楚,包括母亲在世的时候也经常哀叹孪生妹子的命运。 聋子姨娘的语言还是有几个清晰的字语:“姐姐、平忠(我大哥)、桂枝(我二姐)……吃、哭、坐……”。这些都是凭借七岁前的记忆留存到现在。龙年初二我们兄弟姐妹驱车前往殷家汇探望,姨娘与大哥、姐姐熟悉的很,他们经常来这里走动,而我已经13年未见她了,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外婆的身影,真的太像外婆了。姨娘一如既往的客气,几分钟不到茶叶蛋和甜酒就端上来了,不多的字句:“不吃,哭!”(意思是你们不吃,我会难过得哭)。我们都知道姨娘的心思,都争先恐后的吃起来,我一口气就咽下三个茶叶蛋,胃有些胀气,但看姨娘很高兴,我们也都幸福着。 姨娘原先住的老屋非常破落,是在池州殷家汇肖戈滩,经常水灾。最近几年新农村惠及政策,这个经常水患的村庄都搬到殷家汇附近,建立成排的小洋楼,姨娘家也在之列,但唯有姨娘家房子还是没有装饰打理,裸露的红砖块墙体那么突兀和萧瑟,一楼室内依然是几十年前结婚的旧座椅。姨娘和姨夫养了一对儿女,姨夫与其儿子都很实诚,两人不是挣钱好手,勉强的维持家用,田间劳作为主,也盖起了样式不错的小洋楼实属不易。据姐姐说姨娘的女儿外出务工,受到刺激,常年精神病态。这些姨娘永远不会知道,她在无声的世界里每天坚守着一个家庭主妇的辛苦劳作,看着自己的儿女长大,但无法同儿女言语推心置腹的交流,无声无息。姨娘如今老了,表情里呈现出木讷。 记得以前姨娘来我家还是有许多笑容的,那时候我母亲健在,姐妹俩因为血缘相亲、一衣带水,经常指手画脚快活的沟通,畅快的很。而且姨娘有做一手千层底布鞋的好手艺,那是当时农村妇女心灵手巧的重要体现,我们兄妹估计都穿过。姨家在靠近长江边上平原区盛产玉米,每当成熟的季节,总会有姨夫背着很多玉米棒来我家,对我们来说,那简直是一种雀跃,我们全家都被姨娘家玉米深深地烙印着。要知道我们涓桥丘陵山区是不种玉米的,在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,玉米虽不是主食,但在饥荒和贫穷的时期,每一粒玉米都承载着一段甜美的记忆。 姨娘还算是有福的人,虽然一辈子贫穷着,但她无语的精神世界里也许就没有任何奢求,简单得不能再简单,朴实得不能再朴实,唯求平安和温饱,日子过得真实而安宁,与物欲横流社会中人的欲望比,姨娘的内心透彻如礼佛的虔诚,欲望最小,痛苦也最小。姨娘添了一对孙辈男女,孙女已经上高中了,学习还算不错,孙子上小学,也很神气,这是姨娘家的希望火苗。 姨娘这辈子估计也就照相两次,一次是身份证照片,还有就是我这次的拍摄了,她很高兴,特意换了套不错的外衣,但表情如此的拘谨,也许太在乎照相了,也许她安静耳聋的内心里始终渴求袒露朴实美的自己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