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供我们五姊妹上学,父亲承包了生产队的农场。所谓的农场,就是一座兀立于村庄包围中的小土山。土山的四周是笔挺的杉树,形成一道天然屏障,把农场和村民的自留地隔离开来。父亲承包了这片荒山,一干就是15年,我就在那片荒山野岭中度过我的少年时光。 农场的东面是一大片梯形的荒地,地是最不肥沃的沙石地,除了满地的野草外一棵小树都没有;背着太阳的西面则是周围村庄的坟场,漫山遍野的石碑在杂草中显得阴森而凄凉。在农场的正中央的山顶上,有一所简陋的土砖小屋,就是我们栖息的“小窝”,小屋有两间房,一间住着我的童年伙伴——一头喂养了12年的老黄牛,一间住着我和父亲。 那时候的父亲壮得像头牛一样,把一片片荒地开垦成肥沃的土地,然后规划着分别种上了橘树、梨树、李子树还有我当时叫不上名的果树。一些土质好的地方则种西瓜、花生、玉米等各种农作物。有一年夏天大旱,我的感觉是整个夏天几乎没有下一滴雨,所有的果树叶子都晒得焉焉的,仿佛一把火就能点上。为了保住自己的劳动成果,父亲从上下两里地远的水库一担担的往山上挑水浇树。刚开始的时候,父亲的肩膀总是红肿,然后是脱皮,到了最后,被扁担压的地方由于不断暴晒和摩擦,长出了类似头发一样黑黑的毛发,成为那段艰苦岁月的历史见证。 童年是贫穷而艰苦的,但父亲乐观的精神像他强壮的身体一样,成为我记忆里一座永远矗立的大山。每天清晨,父亲总是唱着山歌或者民间花鼓戏从山下挑水,周围的村民都说父亲是“阎王赐他半升糠,半夜起来喊天光(亮)”。夜色降临的时候,我们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。父亲用炒菜锅煮饭,我在屋旁的菜地摘一根蘸着露水的嫩黄瓜或者茄子洗净切好。由于只有一口锅,父亲必须把饭盛出来后,再用锅炒菜。虽然没有任何调料,但新鲜的蔬菜加上父亲高超的厨艺让晚餐简单而又可口。而我一边烧火,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父亲讲着《隋唐演义》、《封神榜》以及《水浒》等英雄好汉的传说。多年以来,这些英雄好汉都是我战胜对坟地恐惧的秘密武器。 父亲的辛勤劳作带来了回报,我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鲜美的果实。有时我也会拿着一些卖不掉的李子、桔子等分给山下的小朋友,嘴馋的他们成为我的死党,在上学的途中给我干点背书包、抄作业的“小活”。父亲经常挑着一两百斤桔子或者李子到处叫卖,这些就是我们五姊妹学费的主要来源。但令我尴尬的是,父亲总是喜欢把担子摆在学校门口,从我的小学摆到中学,因为学校几乎是我们那个小镇人口最集中的地方。这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,尤其不敢面对我漂亮的女同桌。如果看到她下课买了新鲜的水果来吃,我就知道一定是父亲来了,于是爱闹的我假装捧着书本,哪儿也不去玩。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我的高三,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,农场仿佛已经完成它的历史使命,15年的合同恰好到期。 前两年,由于连续两次结石手术,父亲的身体遭受摧毁性的打击,仿佛在一瞬间,父亲就苍老了。这次回家,父亲告诉我,由于农场荒置,小屋倒塌了。我们踏着长满野草的小路爬到山顶,看着曾经给我遮风挡雨15年的小屋,一边的墙壁由于漏水,上面几排老砖掉在地上。正在我感伤时,我看到摇摇欲坠的墙壁尽管歪斜着,但由于主梁的支撑,依然稳稳的伫立着。我不禁惊喜万分,回头看着父亲,“您看,它没倒!它没倒!”父亲仔细的看了看,点点头,同意了我的观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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